收藏美好的东西是人类的本能—薄云在丹德力画廊的演讲

丹德力艺术中心根据录音资料编辑整理

    我教过不同年龄的学生，本科生和硕士生。我发现年龄越大，越有生活经验的人越好教。 我相信和你们谈话是最轻松的，我也相信在某一领域中获得成功的人，对其它事物也能触类旁通。

    今天的话题是艺术收藏。我想谈这么几个问题：我们为什么要收藏艺术品？收藏什么样的艺术品？如何判断艺术品的优劣？其实，这些都是很本质的问题，但是，不要说你们了，就是在美术学院也从来没有讲过。表面上看，现在有人收藏艺术品是因为他们有钱了，他爱好，所以收藏。但其根源到底是什么呢？其实，收藏美好的东西是人类的本能。不信你看，小娃娃、小女孩儿，假如她妈妈纵容她的话，会收藏很多洋娃娃，一个接一个，直到她妈妈说，太多了不给你买了；男孩子，比如，我儿子小时候喜欢收藏变形金刚，后来又收藏耐克球鞋。长大以后，收藏的层次在不断提高，不再收藏耐克球鞋了，我估计他以后会收藏艺术品。所以，收藏美好的东西是人类的本能。

    人类最简单的需求是温饱。在温饱没有解决之前，天一亮就要下地干活，收了粮食才能有饭吃。一旦温饱解决了，他就会产生收藏艺术品的冲动。当然收藏存在层次的问题。我们到陕北的窑洞里看看，那里就充满了艺术品，窗户上贴着窗花，窗台上放的布老虎。这种收藏和卢浮宫里路易十五的收藏没有本质区别，只是一个层次问题。我现在谈的是收藏，不是炒作，但这二者常常被人混淆。如果你到拍卖公司去看，在那里花大钱买艺术品的人，我估计80%不是收藏家而是炒作家，他不是收藏而是去买卖，特别是有些人，通过电话竞拍，对作品看都不看，买完就放在仓库，过两年加30%或60%，最好是300%后卖掉。所以，我们不要把这两件事情混淆。

    那么，收藏的原则是什么呢？是看他的市场前景吗？你能估计到，这个东西去年一百万今年一百五十万，明年是两百五十万，就跟炒股那样。艺术收藏是另一回事，艺术收藏的原则不是升值前景，而是你喜欢，被它打动。你不会因此后悔，你不会揪着心想着明年这个东西会不会落价，我会不会亏了。因为喜欢而收藏，可以说99%是不会让你亏本的。我给大家举个例子，北京有个挺有名的收藏家叫马末都，现在很成功了。当马末都还是个小职员的时候，一个月挣百十块钱，出于热爱，他每个周末都在潘家园的马路旁边转悠，寻找他喜欢的瓶瓶罐罐。那时候北京满街都是真品，没有膺品。他买下来也没地方放，就塞在床底下，为此，老婆老跟他打架，因为连买菜的钱都快没了。现在他得到的回报是什么呢？过去五十块钱买的，现在已经值五十万了。我不是说每个人都会遇到这样的好事，但是当你出于热爱，因为一件艺术品打动了你，让你精神感到愉快的时候，它就给你带来了回报。当然，打动每个人的东西不一样，我们不一定都去买画，陕西作家贾平凹就喜欢收集甘肃的陶罐，并且乐此不疲。

    我们可以从一个人的收藏看出他的精神深度，但并不是说每一个有精神深度的人都会收藏艺术品。我年轻的时候喜欢艺术品，但没有钱收藏，因此只能在欣赏艺术的过程中体会别人对世界的看法，这是非常让人享受的过程。举个摄影的例子，摄影作品到底来说拍的是生活场景，大家都看到了，但有的人的摄影作品让你看到了另一个世界。你会很奇怪，我怎么没看到这些东西呢？当你从作品当中体会到了别人对世界的看法，那是非常非常享受的。我曾看过一个人拍的生活在中国西部偏远农村的基督教徒，也许是天主教徒。大伙集资在村子里盖了一间最大的房子，就是教堂，但还是个土房子。每个周末，全村人都去做礼拜，村里的老太太死了，躺在土坑上，一个陕北农民的脸，跪在坑上给她做弥撒，非常让你感动。以前，还没有人从这个角度来思考这类问题。为什么呢？如果一个摄影师没有心灵上的感受，不被这些人感动的话，你猜他会怎么拍呢？找几个信教的人来，在教堂前头，坐好啦，来；老大爷你也信教吧？我也给你拍一个。他自己不会被感动，他找不到感动的东西。所以，当你开始欣赏艺术，收藏艺术时，如果你发现它能够感动你，这才是让你决定买下它的更正确的原因。

    下面，我简单地说一下如何判断一件艺术品的优劣高下，这是很重要的问题，却常常被忽略，因为有许多标准替代了艺术的标准。我有个朋友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，挣了很多钱，跟我说要做艺术品的买卖。我问他：你如何判断这艺术品的好坏呢？他说：这还不简单？卖得好的就是好的。很多人也这么看，一千万的比八百万的好，一百万肯定比五十万的好。事实上不是那么回事。艺术市场上的价格是另一回事，尤其在中国目前的艺术市场中，有些人是在炒作。我曾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，讲现在如何炒作艺术。说来很简单，找一个画家，第一要画得不错，不能太差；用资金包他五六年，五六年之内作品不能卖给别人，如果现在每张画价值十万，我十五万买你的；然后，拿着今年的画到拍卖市场上去拍卖，没人买没关系，我的员工会把它买回来，明年五十万，后年变成八十万。在这个过程当中，肯定会钓到鱼，主要是两种人：一种是傻乎乎的收藏家；一种是跟风炒作的人。这两种人只要一进来，一年就会把投资赚回来，依次往复，最后把几年的画都卖掉。击鼓传花吧，至于作品以后的命运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，也许能维持住。那么，没有这种陷阱的艺术市场在哪呢？就在像丹德力这样的艺术中心里头(笑)。我的意思是说，在艺术中心里作品的价格和艺术家的面貌都是公开的。恶意炒作只能砸自己的牌子。通常来讲，在艺术中心里一件作品不会卖到几百万甚至上千万。即使是那些在艺术史上具有明确地位的画家，比如吴冠中的画，艺术中心里的价格也很高，但仍比拍卖场便宜。另外，中国还有一些特别的因素影响着市场上的价格。比如说已经去世的书法家刘柄森。他没当政协常委之前是四万块，当了政协常委之后每幅是八万块，去世之后呢，据说又有点变化。中国有官本位嘛，有些人认这个。还有一些买画的人如果知道一个画家是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，中央美术学院的教授，就认准错不了。因此，艺术市场上的价格是有水份的，不能说明艺术品的品质高下。

    我现在想简单谈一下艺术品优劣的三个层次：第一层次要看这个画家的技术如何？技术好的画，可以蒙外行了，你说他是大师，外行也信。通常美术学院的教授都有很好的技术，通常肖像和人体都画得很像。 第二层次是要有修养。艺术界有这么一句话，画画画到最后，就是看你有没有修养。技术层面的东西，在一段时间的学习和练习之后，每个画家都差不多。最高层次的画家只有很少，每个时代不会有几个，他们不但技术好，有修养，更要有灵魂。

    我说的灵魂，不是相对于肉体的灵魂，活着的人都有灵魂，不是指这个。我所说的绘画中的灵魂，是指你要有和别人不一样的，独特的对世界的看法。比如，我们看的武侠小说，写作者都有技术，其中有个别的武侠小说写作者很有修养，但是武侠小说基本没有灵魂可言。谁的作品是有灵魂的呢？比如《罪与罚》。俄国19世纪民主革命时期有一批作家，就是有灵魂的作家。还有雨果，他有震撼你心灵的东西。他的书不仅仅是为了情节，像《基督山伯爵》，又有技术，又有修养，但是没有灵魂，只是一部恩仇录。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出现了一大批画家，画的都很好，但是能留下来的画家，有灵魂的作品只是少数，比如达芬奇，再比方米开朗基罗的雕塑，石头里面包含有种英雄主义，做人体谁不会啊？谁的人体里有雄厚的英雄主义？极少。

    国内现在的画家没有几个达到灵魂层次的。齐白石、徐悲鸿可以算是有灵魂的。大家都说齐白石画得好，为什么画得好呢？那些初学画的人，临摹他的虾，跟齐白石差不多啊（笑）。在技术层面，你要画得跟齐白石差不多，不是太难的事情。但这并不表示你已经是齐白石了。不是有个衰年变法嘛！齐白石的价值在于他到了六十岁以后开始画风大变。人老之后都会不思进取，开始回忆过去。以前北京胡同里，冬天的阳光底下老蹲着一群老头，穿着大棉袄，聊天有意思极了，全是回忆过去。齐白石到六十岁的时候开始在纸上画他的童年，牵牛花，两个小鸡在抢蚯蚓，一只母鸡带着一群毛绒绒的小鸡…，那都是他在农村当放牛娃时的回忆和童年生活的写照。他无意中把中国花鸟画，和中国的文人画推进了一步。中国文人以前不画民间的，童趣的这些东西。如果他六十岁就死了的话，他也只是个普通的画家。不过，虽然很多画家争着多活些日子，却不一定每个人都能衰年变法啊（笑）。    

    毛泽东的书法非常有修养，对他个人的评价就不在这里说了。这个人的书法非常有味道。因为他是No.1 ，他无所顾忌，旁若无人。在他的书法里面也表现出这个东西。在他的回忆录里有这么一段，他在杭州看《许仙传》，因为肚子大，就把皮带松开坐在那儿看，看着看着，他突然站起来了，裤子一下掉下来了。为什么呢？他说法海压迫青蛇和白蛇，这能不革命么！？ 却根本不管什么裤子不裤子，这是旁若无人，他的书法里也体现了旁若无人，大气磅礴。因为他拥有绝对的权利这样做。换做布什就不行了，他受到各种约束，得守这种法那种法。

    再说说赵秀焕的作品。她的画属于有修养，而且修养不错的画家。我们是中央美院附中时的同学，十四五岁就在一块上学，文革的时候一起下农村，我看得出来，她的人生经历在她的画里面留下了很深的烙印，现在的年轻人很难体会被社会抛弃的感觉，毫无前途，但她一直都在努力学习。后来，她又有过一段不幸的婚姻。所有这些经验和感受都体现在她的画里，一种压抑的心境，画的调子很重，并且试图在画里制造一个世外桃源。艺术有这么一个功能，和宗教、爱情、毒品相似，那就是能让你暂时脱离这个让你心烦的社会。你吸点毒品，暂时先痛快痛快。你的爱情也是这样，找了女朋友，把所有美好的想像都加在里面，结婚后，每天炒菜的时候就不再是这样了。艺术也有这个功能，你在艺术里面暂时地脱离了这个讨厌的社会。在赵秀焕的潜意识里面，她要在她的花鸟画里制造这样一个世界，一个世外桃源。

    就技术来讲，她的花鸟画和传统画有区别。中国传统的工笔花鸟画通常要勾线，慢慢蕴染，还要留白，而她是从西洋画入手，有明暗，有焦点透视，用西洋画的方法丰富了中国画的表现手段。她的画还有一个特点，每张画都可以看做是一个局部的风景，一个风景的局部，好像一个境头在看某个场景，越拉越近。在她的画前，我们可以沉思，想起些什么。我会想起小时候做过的梦，坐在姥姥家的窗台上，想这个想那个，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，这一切都不是偶然，是由作品唤起的。总体来说，如果拿别人的画与赵秀焕的做比较就能看出来，她的画有幽静的内容，这是她的修养。

    所以，在你欣赏艺术的时候，你要相信，你心里会想起某些东西并不是偶然的。到拍卖公司或到艺术中心去看画的时候，一定要相信自己的感觉，相信你自己的判断。对大家来讲，可能已经开始对艺术品产生兴趣，并且开始尝试着收藏艺术品，那么请记住一个原则：一定要买你喜欢的东西，能打动你的东西！